第257章 烽火烟云(5)

        窗外的雨越下越大了,狂风卷集着闷雷将院子里的枝叶吹得飒飒作响,雨点打在窗玻璃上,一阵鼓点似的钝鸣。

        天光愈发的暗了下来,那窗上本是金丝绒的窗帘,被昏黄的灯光照着,倒透出一点朦胧的绿来。

        地上铺着整块的织锦地毯,纹着极大的芙蓉花,两只穿着绣鞋的玉足恰落在那花蕊上,它们踢蹬着,似乎在忍耐什么极大的欢愉,抑或是痛楚。

        吧嗒一声,一只绣鞋落在了地上。

        甜腻的香味弥散开来,这是种奇异的味道,带着欲望的勾引,却又极淡,极柔。

        少女忽然尖细地嘤咛起来,裙摆下的长腿儿绷得笔直,那香味越来越浓烈,顺着腿根往下流淌的淫露也越来越多。

        “瑶瑶,”黎铮的声音低沉极了,“我要进去了。”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要,”她呢喃着不停摇头,“不要,不要……不要!”满眶的泪水再也克制不住,顺着脸颊簌簌而下。

        一滴泪水恰落在黎铮的手背上,他不由顿了顿,朝花径里插入的手指也慢了一瞬。

        抬起头,少女的脸上满是泪痕,她哭得是这样可怜,好像在拿一只手揪扯着黎铮的心似的。

        “不要,姐夫……我求求你,不要……不可以的,”她摇着头呜咽,“我们不可以的……”

        但黎铮的字典里,从来就没有“不可以”这三个字。只要他想要,就一定要得到。

        他久久没有做声,哭到瑶姬嗓子都有些嘶哑了,耳朵里嗡嗡的疼,空气混合着抽噎涌进胸腔里,她觉得好痛,像是浸在冰水里的痛。

        被泪水充盈的视线里,男人的眼中仿佛蕴着无边暗夜,冰水化作了冰棱,在他脸上割裂出阴翳,他松开了手——

        “好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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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      瑶姬病了,从帅府回来之后就开始发热,起初是昏昏沉沉,烧到第三天,连人都有些糊涂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家里都说她是冒雨受了凉的缘故,请了好几个大夫来看,却都不见效。

        还是黎铮派人送了一个西洋医生过来,老爷子原不乐意让那洋人进门的,又看小孙女确实病得重,到底松了口。

        她这一病,在床上足躺了小半个月,方才有力气起身。

        宜秋来看过她好几次,又说:“早知道会这样,那天我该与你一道才是,不然你也不会淋雨。”

        瑶姬却知道,她的病虽然起因是淋雨,到后来不过是心里郁结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再怎么自欺欺人,她也不能再否认了,她喜欢黎铮,不是濡慕也不是憧憬,就是实打实的,女人对男人的那种喜欢。

        这几乎是一种宿命的爱意,纵然她躲避、拒绝,甚至到了那样的地步,还是迫得黎铮放了手,可她没有办法视而不见的,她爱上了自己的姐夫。

        就究竟是命定的孽缘,还是迟了一步的错过?瑶姬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后悔,她从一开始就知道,转世命册上写的那个人,淮军统帅,就是黎铮。

        只是她早已告诫过自己,不要被命册束缚,所以她投胎而来后,便按部就班,一切都顺其自然,从来没有主动去接触过那个人。

        该降临到她头上的,迟早都会来,要是因为命册上的批语刻意去追求,不仅是对她的束缚,更是对黎铮的不尊重。

        可瑶姬没有想到,就在她还没有顺其自然地结识黎铮之前,她和那个男人猝不及防地见面了。

        不是别的地方,是在他和她姐姐的定下婚约后的第二天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是对她的嘲讽吗?

        还是惩罚。

        瑶姬不止一次地想,如果她早一步,仅仅只是早那么一步,也就不用再这样痛苦。

        可内心里还有一个念头在告诉她,这份违背伦理的感情,或许从一开始就是注定的。

        也许她早一步,黎铮就会更早一步和孔瑜订婚,她没有办法躲避这份纠缠,就像她躲避不了对黎铮的感情一样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意识到自己如此卑鄙,明明那样渴望,又狠着心把黎铮推开,可推开之后,终究还是放不下。

        这样的痛苦混杂着羞耻和愧疚让她寝食难安,她和大姐孔瑜的关系并不算亲密,姐妹俩年纪相差了九岁,孔瑜又是个骄傲甚至到了蛮横的人,瑶姬不想和姐姐起冲突,除了忍让,就是疏远。

        可感情淡薄,并不代表着她可以对姐姐的未婚夫有非分之想。

        不管是在天宫也好,还是轮回这么多世也好,瑶姬自问自己做事从来问心无愧,只有这一次,她知道自己正在伤害孔瑜。

        这份煎熬是不能向任何人倾吐的,病好之后,她虽然心里恹恹,还是得装作无事的模样继续生活。

        倒是宜秋察觉出了她的低落:“小瑶,你是不是遇上什么事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瑶姬强笑:“并没有什么,只是病了一场,身子还有些不爽利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她不愿多说,宜秋也只好不问,为了让她稍稍展颜,便极力劝她去公园散散心。

        瑶姬不好拂了宜秋的好意,两人便叫了黄包车去城东,路过西珠市口的庆同大戏院,老远就看见岗哨一直从戏园子大门站到街上,只见那些卫戍各个背着长枪,枪尖上的刺刀雪亮。

        这里本是金陵城的闹市,方圆几百米却是鸦雀无声,只听得到戏园子里传来“我今日只落的飞鸿失伴,孤零零惨凄凄夜伴愁眠。倒不如出家断绝尘念,随师傅同修道,也免得狂徒摧残,到来生身列仙班。婚姻事恐难天遂人愿,不如意岂不是反把愁添”,瑶姬不由将耳一掩,再不敢听。

        还是那黄包车车夫跑过这一段路,方才舒了口气:“好大的排场,听说今天是李盛萱李老板第一次在金陵登台唱戏,外头站的那些岗哨,像是大帅府的人。”

        宜秋忍不住道:“那方才在戏园子里的是黎少帅了?”

        “可不是,”车夫咂咂嘴,“倒也奇了,听说黎少帅不爱听戏啊。”

        两人一路议论着,瑶姬早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了。

        她恍恍惚惚地逛了公园,又恍恍惚惚地回家,一头栽倒在床上,告诫自己绝对不许再想那个人。

        或许这样的暗示是有效的,展眼到了八月,丹桂初发,黎铮的大姐黎媛做生日,给孔家下帖子时,瑶姬已经能面不改色地去赴宴了。